于八月末去凤凰,既是毕业后的约定,又是希冀了许久的事情。勾起这种情愫的,无疑是沈从文笔尖下质朴的爱情;黄永玉画笔下的神奇;宋祖英歌声里的辣妹子……于是对湘西的果雄、比卡兹来了些兴趣,多了些了解。出行后至今约三月了,三个月不短,回忆起来却也只是一瞬间残影,此中妙处,不足与君言,但且让我言一些吧。
你若乘火车入湘西,则会发觉路途上重峦叠嶂,隧道重重不断,仿佛是守护着湘西边城一般。你非得经过重重关卡的检查认证后方可进入那世外桃源。这般的神秘,使心里催生了另一份兴奋与期待。
火车清晨达到吉首站,出站环顾,竟是一片烟尘空濛世界,天也不是明晃晃的晴朗。仍是季夏,却没有红透半壁的朝阳。铺天盖地的灰色苍穹,似电影的片尾字幕一样,漫长地从眼前流去,无知无觉中竟也渐渐地明晰,于是佯装一个鉴赏者,去细细地欣赏它。
站在城市的街道环顾,周围却是遮掩的山,似乎有意吊起你的胃口,不愿一股脑地倾泻给你,好让你解除了神秘感觉。这山也不奇特,并没有天子山那样遗世独立直指天际,只是在泻青叠翠的山的表面,站立的几排颇似卫兵的具有民族特色的老屋。绕山公路上的车流,不仔细看,竟似从人家屋顶上碾过一般。车开过去,引出一阵扑翼声。两旁残垣旧瓦,如同故乡秋日老槐树底下闻见的风过叶吟。流云漫开,满眼的清新自然。路途中,安兴奋不已,却只是摄影,并不讲话,安静地自我享受旅途过程。人外人,山外山,看不透,竟相连!各自的境界,哪一种会与沈从文先生的一致?
从吉首去凤凰的路并不远,来去总共百十公里。由于客流量比较大,所以每半小时就有一趟车。车上基本每个人都有座位,属于那种比较饱和的状态。于是我便不慌不忙的挎着单肩包,拎上安的手提袋,出发了。我们是坐的靠窗的座位,窗户打开之后是有些阳光的。我望着窗外连绵不断的葱绿田地,心里催出了一种井底之蛙瞬见日、金笼之鸟顿归林的感觉。那是一种囚禁了近三个月之后,第一次感到自由;第一次由衷喜悦。三个月了,我终于可以用自己的眼睛来看见这一切。田耕不再叫做“农业用地”,而是农民付诸心血的土地。计划生育标语不再是政治气息浓郁的墙上装饰,而转成了朴素的方言土语。
车有点颠簸,像是儿童时代的秋千,也像是襁褓时的摇篮。不一会儿,我就睡着了。一直睡到终点站。睡眼惺忪地下车,拦了个车去旅馆。风从车窗吹进来,一种新翻泥土的香,绒绒棉絮的暖,真好,是没有被污染的气味,人顿时清醒了很多。可还没有过足瘾,就到了目的地。安与我安置了随带的物品。已是三点一刻,于是上街闲逛去。我却并没有看风景的心思,而是在一旁看看风景的人。各自不同的旅行态度在游客行为上显露着,却没有发现寻边城翠翠的那一种。安还是喜爱端着单反摄下那些身着民族服装的姑娘们,似乎也只有她,痴迷于寻找边城湘风。
青石板街上牌匾灯笼相互对峙,安与我漫步在其中,一不小心就成了他人照片里的背景。于是拉着安去逛店。走进民族服装店,手工湘绣和苗族银饰甚是精美,价格却是让我却步,然而老板娘甚是热情地招待我们两个单逛不买的家伙,于是胡乱交谈一番过后去其它地方逛。古董店里的古韵;书画店里的遗风;首饰店里的独特。目不暇接,甚是享受。眼睛饱福了,舌头也叫嚣起来。便在小吃店吃了一些美味却不知名的东西。
往东走,上桥。橘色的灯,透过暮霭显得空濛濛的,使空气中氤氲着不可言喻的因子。凤凰的夜晚仿佛变戏法一般变出许多许多人,东来西往的。可只有挑扁担的老汉,背背篓的婆婆最是显眼。桥下黑黑的,迷迷胧胧。这桥就好像悬在半空中一样,使来来往往也成了桥的一部分。安把嘴上的油抹在我的肩膀,调皮地哈口热气,然后开始聊天了。想来真没有情调,那样的气氛,应当是要浪漫一些的。
谈话主题关于什么?生命?末日?不得而知,我且叙述一些。内容似乎源于这次异城就读前的寻边城。看着人来人往,安说:“人就是如此奇怪,年轻总是希冀他乡的美好,年老后又渴望落叶归根。因为常见所以浪费,因为近亡所以珍惜。一点不掩饰的俗性。”
“有多少花使要等到将近枯萎时才被欣赏,有多少父母非要等到风烛残年才被理解和孝顺,有多少时光非得到将尽未尽之时才被珍惜。很多人就是这样,不自禁地喜欢一种末日美。”
“未免徒劳。”
“你认为翠翠守候渡船等待二佬归来如何呢?傻?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?这之中又怎么不存在过好当下一天的超然境界呢?这样,等待生命将尽,了无愧疚遗憾。何况末日之后,是定有美好新生的。”
“你的末日情怀?翠翠可不见得同意你做代言人呢。”
“嗯,呵呵,……”
走了多少步,到了一个不知名的街口,穿过人群,与牵着气球的人擦肩而过。前面屋檐传来琴声,有些不合时宜却有诗意的二泉映月,未料闹市居处仍有高雅艺者。
“无所谓有多少生命不能承受之痛,无所谓有多少阴晴圆缺。但是内心依然孤傲,没有缺失,没有圆满。这样一位结庐在人境却无车马喧的艺者,可有几分翠翠的倔强?”安认真地问。
“譬如农村,杂枝缠绕着电缆,却依然正常供电,人们仍然正常生活。就像这样无所影响,就是这样骄纵跋扈。就像平行宇宙,再怎么接近也无法相交。就是这样,就算是有相交,但还是会有渐行渐远的那一天。人们无力去扯住时间的裤腿,只能是自顾自地细细体味每一秒的感觉。沈从文先生怕是不愿将翠翠与这不愿随俗的灵魂相提并论的。”
“可是,无望的等待,值得吗?”
“因人而异吧,马蒂尔德夫人或许知道答案。至于我,日后四年都将在这块土地,却为了不是等待。不如说是寻找吧,我们这样寻找答案,何尝值得?寻找自己的那个答案岂不是更为重要?”
“对于这一点,我肯定沈从文定当的同意的,呵呵……”
已是十一点多了,深夜的空气里弥散着人们身上的酒味,这小镇也如醉了一般,半城喧闹半城雅静。
我们刚回旅馆,夏雨便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……
作者:胡红亮 文章来源:吉首大学新闻网 文章上传:江声